那些蕴藏泾水之岸的世事图景

　　――略评竹青小说集《小城无故事》

　　刘国龙

　　苍山兀自立于大地，天空被一面蓝绸缎遮蔽，一片云的到来伴着风，随后的雪缓缓落下来。白雪山像矿石，显出各自的身形，天空高远而清澈，如同迷人的湖水。一滴春水化尽严冬的冰封，幼小的草芽冲破地面，展出整个身子，抬头的瞬间已是春色满山。水从渐绿的石下流淌出来，夏日在浓荫里那么透彻，流动的泾水湿透了永恒的梦。

　　在泾水源头，乘着时光的扁舟，一幕幕遥望，从来都不缺乏故事，那些因水而诞生的伟大传奇，书写着人们对情爱、生命、自由最纯粹的向往，连绵不绝的故事之水的传播，让这片水以及被水浸润的大地产生强烈的迷人魅惑，没有人愿意从这碧玉一般纯彻的梦中醒来。

　　竹青便是这片土地上被水和食粮喂养着的赤子，他用青春丈量大地，用飞翔的诗意刻写时光，用真诚的心感恩上天，一种活泛如泾水一般的叙述之情，在白昼与黑夜、岁月的纸笺上流泻，他用这种独特的方式，让生命在另一个时空中间绽放。

　　平心而论，打开竹青的小说集《小城无故事》，本身是一个迟到的事件，源于各式各样不算原因的原因，但真正将书卷展开来的时候，内心便不由得升腾起来一种力量，来自精彩故事的引力。客观地说，叙述的跳跃在瞬间将你的心带入独具异彩的空间，久久难以退脱出来。而竹青就在此刻，将你带进他设置的情境中，领略丛林诸种存在，在这里，我首先看到了一种春水的流动。

　　譬如《五色操场》《金色的巷子》等篇什中，那种流淌在人情人性中的良善和温暖，是作者自我意识的深入和升华。如若我们到过泾水的话，我们一定会被水流的那种情势所震撼，他是深谙其道的，质朴与鲜活，这是他扎根大地，吸吮养分的结果。

　　《五色的操场》从起始就显示了它淳朴的本质，人物在环境之水的浸润下，行走在故事线条上。从教数十载的教师郭金祥怅望那爿校舍之后，迎接他的将是人生社会身份正式化的大考。生活的步履维艰、生存愿望的渐次上升，都让他颇为珍视转正的机会。操场上那各色象征个学子梦的鹅卵石，是他承载桃李绽放的青春履迹，长久守望的斑斓之梦就将实现，一众乡邻相拥相送的场景让人潸然泪下。然而，突然事件发生了：已考上大学、成为自己内心骄傲的学生，为凑补学费上山采松塔坠下树来伤势紧急，就此，原本送郭金祥上县考试的蹦蹦车，转送学生马建华，而郭金祥为减轻颠簸毅然用身体承起马建华。学生终于送入医院，而郭金祥来到已结束考试的校园外时，更像一枚落叶在风中飘零。内心的宽阔终究铺展着无边的浩远，释然，在瞬间将郭金祥的人生体悟升华，他以独有的人性宽厚使得生命洒脱起来。当他再回眸那片昔日的操场时，最中央已是满满的朱红色鹅卵石。

　　《金色的巷子》将视角放在了一个深巷人家的身上。境遇蒙上灰色的林贵，不得已蹬车卖菜。无人问津之时，遇见生活更为窘迫的老妇人捡拾剩菜。好奇之门背后的真相显露出来时，林贵被盲女娜娜内心的清纯彻底震撼了，他决定扮演娜娜的同学，让她的内心不再被伤痛的阴霾所遮盖。于是，从一架改装的轮椅开始，林贵成为了母女二人生活的救赎者，他扶助盲女重拾生活的信心，让她感受世界的丰富多彩。同时，林贵在这种宽和心襟的濡染下，逐渐燃起了崭新的梦想，内心再次迸发出强烈的力量，此时，人性的坚韧证实了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人性的光亮照耀在众人的身上。

　　《暖色的砖头》让人不经意间想起了《平凡的世界》，那种经典中着力展现的人的昂扬的生命姿态，在这篇作品里集中呈示。囿于传统观念的碰撞，女子莲子将理想放逐在村庄之外，意外的收获让她内心掀起了波澜，为了生计，为了更好地活着，难道女人不能出走村庄，在城市拉伸生命长度吗？在这个追问的牵引下，莲子阔步进入城市的建筑工地，用双手与汗水谱写闯世界的执著和坚毅。

　　似乎谁都无法回避《弹腿》这一独特存在，诸多评论者都属意于小说独特的开掘视角、历史深处单纯明净的诗意情爱，那种道德感非常的相守与忠贞，在当下喧嚣浮躁的语境中，放射着弥足可贵的光亮。特别是对叙事、描述的艺术化处理，显得相当独到，不论人物形象的刻画，还是人性的比陈，都背反于常规化的方法，尽可能多地从侧面切入，一种颇有感染力的效果呈现出来。

　　而这里要说的，是作品的结构方式所独具艺术美感。文字起始是一个画面感很强的现在时场景，然后镜头摇移而上，指出目标所在――梦中的塬。身体在遭遇困顿的瞬间，思绪返回记忆之中。旧时光浮现，饥馑年代的煎熬，逼迫人们远赴秦地“赶场”。德诚和故乡的麦客在漫长的行走之后到达秦地，未曾料想，遭遇的却是一场由报酬引发的对峙。在焦躁的等待中，孀居的徐翠莲滑入视线。

　　当徐翠莲的邀请、德诚的相跟与麦客的利益发生冲突时，德诚用独门绝技将阻拦的人一一击倒。四天的割麦光阴缓缓铺展开来，麦地里腾空而起超绝的收割技艺，月光下饭桌上精美诱人的食粮，直至那些宛转动情的花儿吼唱，都让质朴纯粹的爱情在乡野盛放。当记载弹腿招式的剪纸在月夜完成时，离别发生了，谁都未曾想到，这一别竟是一生的长度，相守成为了壁石上的传奇。在这一切发生的同时，文军远赴秦地寻找徐翠莲而完成自己拜师梦想的另一条线索不断切入进来，加入了现实故事的叙述，形成了现实与历史的不停切换，让人迷走于二者之间，体验错位之感，进而达成一种独特的美感。这得益于竹青对电影电视艺术的谙熟与驾驭，使得小说在叙述方法产生了一种新的态势。

　　当目光在白净的书卷上匆匆疾走时，我们看到了《早春的蝴蝶》里的顾拜尔身陷突发事件，却依然坚强地捧起汤罐，用意念将匮乏的食粮献给母亲和姐姐，人生的难测与人性的韧劲不禁令人叹服和感佩。看到《脸》中书店店员张雯在琐碎贫乏生活里遭遇的惊鸿一瞥，时光里积存的空洞展露出来，错综复杂五味杂陈一起奔涌出来。看到作者的视线深入城乡的政治生态，《演出》中村主任兰生秀面对上级命令时的紧张与战栗，匆忙与竭力，以及小人物承受生活的茫然无措与伤感羸弱。《狮子大张口》则拔剑怒刺，将人性的阴暗剖开来，晾晒在阳光下。直到《小城无故事》用戏谑夸张的手法，经由一个荒诞的引子，抛出众多线条的调侃，最终呈示出仅有的挣扎与崩盘。

　　读到这里的时候，我们要说，竹青绝对称得上一位出色的小说家，你始终能感受到强烈的流动存在，甚至一些被大家众人诸多作者演绎的桥段，竹青都能涂染出颇具意味的色彩。他对生活的书写，从城市到乡村，从乡村至城市，或者城乡的结合，他都显示出自己独特的驾驭功夫。特别是一些篇章中，能深切感受到他对叙事力度和节奏的那种掌控，在天马行空的同时，又兼具内心的精细和沉静。而在语言安置上，一方面，他坚持质朴的本色，另一方面，他找寻着形象逼真的表述，他对某些人物心理的描述和形容相当精到，譬如写人心的那种急迫、焦虑，像千万只手在抓挠；譬如写人心的舒畅，对熨贴一词的扩展。当然，竹青的小说创作还在漫漫的路途上，他一面在十年间书写自己价值的同时，一面无可避免地遇到了一些缺欠和遗憾，比如语言的锤炼，细节更为集中的凝练，或精细化处理，在题材面的扩展上，他都将具备考验。

　　现在，竹青的这部小说集就放在你的案头，打开一个故事，就意味着找寻这片土地上的风景，那么，风景这么好，我们没有理由不去愉悦自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