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村一户村民家中宽大的起居室

长江村村民田金祥夫妇。田金祥是长江砖瓦厂第一任厂长，也是长江村工业的第一批开创者

江阴长江村：给村民发金银的村庄

如果仅仅是发钱，而不是金银，长江村也许永远只是个富庶又低调的江南村庄。最早为村办集体企业的新长江集团，在40年的发展壮大中，在村党委书记、集团董事长李良宝的带领下，一直在为村庄创造着财富。2006年，企业进行了股份制改造，同时村里成立了村级股份经济合作社，财富的分配原则更加清晰。

老袁家的独栋别墅

长江村的高调与低调

从江阴市区沿五星路向西行车十几分钟，右手边会赫然出现一片红顶白墙、整齐划一的别墅群，这便是长江村的住宅区。2005年，村中的最后一寸耕地消失并成为工业用地，这里已经完全不见传统村落“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一点痕迹。以上书“中国长江村”的白色大理石牌坊为起点，宽阔的长江路作为中轴路将村庄分为东西两部分，别墅群和有着亭台水榭的中央花园都呈对称性分布。住宅区南端的高楼是新长江实业集团的办公楼，也是村委会所在地。1971年，当时31岁的李良宝担任第五生产队的会计，因为“聪明、会算账”被安排到了村副业办公室主任的位置。第二年，他带领几位农民，以茅草房为厂房、4台劳动车和10台仪表车作为家当，办起“长江五金厂”，那是新长江实业集团的雏形，是长江村发展工业生产的第一步。办公楼往南、一直延伸至长江边，分布着集团下属公司的工业厂房。集团下的六大工业系统——长强钢铁系统、长达钢铁系统、长宏港口系统、长江标准件系统、长江化工系统和长江房产系统，大部分厂房都在长江村或者周边地区。通过对江边滩涂的围埝改造，长江村现在拥有的土地资源已由原来的1800亩，扩展到1万亩。

徐英才展示自家领到的黄金白银

就在不久前的11月30日，村委会刚刚给每家每户发了100克黄金白银。“这是李总提前兑现去年的承诺。”集团报纸《长江报》的主编徐英才告诉本刊记者。

2009年12月31日，长江村党委书记、新长江集团董事长李良宝组织了一次迎接新年的丰盛晚宴，350桌的大排场，请了所有村民以及客人共3500人来参加。“他在席间发表祝酒词，先总结了2009年村里完成的几大民生工程，包括投资100万元修建的室内菜场，修建小吃一条街并给每位村民配备每月50元的餐卡，花费500万元为村民免费进行天然气管道安装，还有耗资3500万元打造的中央花园。接着，他又继续提出了要在2012年新长江集团成立40周年的时候，全村818户人家每户送1斤黄金与1斤白银，大家当即鼓掌欢呼。今年，李总感觉民生工程还可以再搞一项，决定一户中的其中一人先给100克。并且考虑到每个家庭人口多寡不一，他修改了当初的政策。到了2012年，每户中剩下的成员都能各自领到100克。”本刊记者在一户村民家中看到，银条稍大，上有“江苏新长江集团成立四十周年纪念”字样，金条上则写着“龙腾盛世”。按照目前的市场价，总价值有3万多元。

“有媒体得到了消息，前来报道。我们不想过多地渲染这件事情，一是贯彻李总一贯提到的两条原则，‘高调做事，低调做人’与‘不上报，不上电视，不接受采访’。二是派发黄金白银只是若干民生工程中的一项，不值得特别去强调。”徐英才说。

长江村的名声在当地一直都很响亮。江阴流传着俗语：江阴有两宝，东有华西村吴仁宝，西有长江村李良宝。这既暗示了两村的经济实力，又表明了两位村庄灵魂人物在处事风格上的相似之处。江阴市政府农工办的胡振方科长为本刊记者提供了这样的维度来评价长江村发展的成就。一是要看村庄对社会的贡献。按照《江阴市统计年鉴》提供的数字，在全市入库税金前30名的村庄排行榜上，长江村已于2008和2009年连续两年名列第一。另外，就要看村民的生活水平状况。2009年，江阴市的农民纯收入是13172元，而长江村的农民达到了2.4万元。

长江村在全国范围内并不为很多人所知，这多半源于李良宝坚持的两条原则。长江村没有发展旅游业，每年村里要接待100多批、数量在5000人左右的客人，但都是抱着学习、考察目的而来的团体。过去，在工厂数量还不多的集体所有制经济年代，村民天天都可以看到骑自行车去下厂检查的李良宝的身影。在2006年，新长江集团下属企业进行了改制，由原来的村集体所有制，变为民营股份制，因此获得了更多的自主决定权。李良宝的三个儿子也分别成了其中三大系统的经理，主持管理日常事务。徐英才告诉本刊记者：“李总仍然每天早上会在7点半到8点之间来到办公室，听取汇报或安排工作，偶尔也会下工厂巡视。李总今年已经71岁，体力不如从前，下午通常会回到夏港镇上的别墅里休息。”如今，一般村民已经很难见到李良宝了。外来的客人则往往只能在中央花园中高高耸立的方碑上，读到李良宝的事迹和他谈关注民生的话，以此感受他对长江村面貌改变做出的贡献。那些警句就有“关爱百姓，回报社会”、“为富要仁，富而行善”以及“我好，你也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长江村的别墅群

村庄财富的积累与分配

根据徐英才的介绍，这批金银的性质属于新长江集团的资产分红。新长江集团进行改制之前，清算出来的净资产总共有28.68亿元，除了无形资产、码头资产、村公益性资产、货币资金之外，其余资产参加改制。改制后，村集体控股19.3%，集团内部48家企业大小管理层干部又形成了108位股东，再控制一部分股份。每户价值3万多元的金银就来自19.3%的资产控股所产生的红利。在2006和2008年，村民也各享受过一次资产分红。其中，2006年每户领到10万元，9万元是以现金的形式支付，1万元以存单形式放于银行，村民只可领到其中的利息，这就帮助村民实现了“人人有存款”。2008年，每户又领到1万元的现金分红。

在江阴，大部分在上世纪70年代后开办的乡镇、村级企业都在1996至1998的两年内，完成了改制。新长江集团的改制步伐，相较它们要晚了许多。苏州、无锡、常州地区是“苏南模式”的发源地，该词是费孝通在80年代初期关于苏南农村的调研报告《小城镇再探索》中首次提出的，意指通过发展乡镇企业实现非农化发展的方式。费孝通看到了农村经济结构发生的变化：“这些年来江苏全省农副工三业各以不同的速度逐年增长，其中农产品产量的增长率最低(约4%)，乡镇工业(即社队工业)的产值增长幅度最大(约90%)。这意味着在农民的收入中，来自农业的比重相对降低，而来自工业的比重越来越大……农民富裕靠工业，已成了普遍的事实。”当时社队办的工厂，已经在江阴地区的农村遍地开花。然而“苏南模式”进入90年代却出现了发展的困境，主要是由于产权结构的缺陷。“因为企业属于村集体所有，和经营者的利益不直接相关，经营者通常不会深思熟虑来做决策。就算判断失败，村集体负有无限连带责任，经营者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所以那时，很多村级集体所有的企业都成为村级财政的负担，在改制时是资产和负债相抵为零，村集体不收资产转让费直接转让给私人。”胡振方科长对本刊记者说。他在1998年起进入农工办工作，正好赶上了这一轮的改制。

对应到长江村，产权模糊的问题却因为有强大的领导者而不显突出。从70年代到90年代初，长江村的工厂和四周的工厂一样也处于蓬勃发展的阶段。在1972年李良宝带领兴办五金厂之后，又于1979年创办了长江螺帽厂和化工厂，1980年设立了长江砖瓦厂。时任长江大队第四生产队队长，同时也是长江砖瓦厂第一任厂长的田金祥对本刊记者回忆：“作为队长，他要确定进入工厂工作的人员名单。工厂产值高，工资就高，队员自然都抢着去。而他也愿意促成更多的人进入工厂，因为工厂虽按工资结算，下地务农还要计算工分。务农的人减少了，工值就会变高，下地的农民也就更有积极性。整个村子都在积极发展工业，以吸收更多的劳动力，提高农民收入。”1978年，李良宝成为长江工业总厂的厂长，管理下面的分厂。田金祥告诉本刊记者：“分厂厂长只有安排生产的权力，经济权与人事权都归于总厂厂长。李良宝对分厂的生产成本进行严格把控，每个环节都需要他签字。”冬天滴水成冰，砖瓦厂无法进行土坯制作，所以春节后气温回暖，红砖的价格会有提升。田金祥就记得自己为了照顾一位平时采购量很大的客户，擅自将一批红砖在冬天时就卖出，遭到了李良宝严厉的训斥。“一厂之长很难当啊！”田金祥苦笑道。同一时期，夏港镇上也有一家镇办砖瓦厂。“我们的生产能力是一年3000万块，他们只能生产2500万块。烧砖需要用大量的煤。我们一定要货比三家，找到价格最低的煤，而镇办厂的进煤价要比我们高许多。如果涉及拿回扣，厂长是要被李总立即开除的。”

进入90年代，江阴的大部分乡镇、村办工厂成为劣质资产和村集体相剥离。但长江工业总厂1993年的产值首次突破了亿元，以1.8亿元成为江阴三家超亿元村之一。1994年5月，新长江实业集团公司成立，李良宝担任总经理，并当选为村党支部书记。他当时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马上选拔下属各企业的优秀财务管理人员，进入集团公司来做财会，负责统筹各企业的收支，避开国家对乡镇企业紧缩银根的风险。徐英才告诉本刊记者：“那时，各个企业盈利后，留下再生产的资金，其余的利润90%都要上交给集团，用做扩大再生产方面的积累。”1996至1997年，新长江集团这家刚壮大起来的村级企业就投资5000万元连续兼并了5家镇办企业和一家市属企业。田金祥的儿子田建兴被从原来村里的工厂调到新兼并进来的江阴市无缝钢管总厂做电工，他发现两边的职工作风迥异。“钢管厂的效益一直不好。职工有时候看看天气不好，也就不来上班了。李总绝对要求职工要准时到岗。”田建兴就记得，早在80年代初，李良宝就花了一笔钱架设电线杆，从夏港镇上拉来了电话线，保证每个厂长办公室都有电话。“每天早上，李总会打电话，检查厂长有没有到岗。”

1996年开始，直到进行改制的2006年，是新长江集团飞跃式成长的阶段。集团进入了发展港口经济的全新领域，在沿江围埝造田的8700亩土地上，建设了4座内港码头、4座外港码头、一座长江拆船厂和可以将拆解钢材就地处理的长达钢铁公司。“为什么没有提前进行改制？就是因为要做这样大手笔的规划投资，来为集团未来发展打下基础。”徐英才说。2006年，新长江集团的产值已经达到了128亿元。

徐英才告诉本刊记者，在改制之前，集团公司处理利润的方式，基本是将其用于扩大规模再生产。“这其中也有一部分钱投入民生工程，最大的一项是从1995至2005年分4期工程、投入4亿多元，为818户村民建造别墅。别墅最开始是需要村民来购买的，但随着企业利润增长，变为免费赠送，之前收的款全部退回。同时还有2亿元的投入，把别墅区的水、电、路建设到位，每户每月可得到免费供水3吨，每人每月免费得供电8度。”在改制之后，用于民生建设的经费来源和数目则非常清楚，“就是村集体控股19.3%产生的红利”。

同样在改制之后，村民每年的收入，也由过去单一的工资收入，变为工资收入+股金分红。“长江村村委会自2006年以后，每年的收入包括如下几部分，一是19.3%股权的分红；二是集团要偿付的土地租金，8000元/亩；三是集团下各企业要按照开票收入的比例上交管理费，流通企业缴纳千分之二，工业企业缴纳千分之四；四是转制过程中，企业向村集体赎买资产，村委会又将这批现金再借回企业来发展，收取一定利息。在提倡对村集体经济组织进行产权制度改革的背景下，我们鼓励借鉴股份制的形式，成立村级股份经济合作社，将集体资产产生的财富注入一部分，折股量化到个人。”胡振方科长说。不但是长江村，胡振方也在江阴的各个村庄进行股份合作社的推广，这是农工办当前正在推进的一项重要工作，为的是改变一直以来集体产权虚置、理论上“人人有份”，实际“人人无份”的状况。

按照徐英才所说，只要是在2006年6月30日之前未将户籍迁出过长江村、一直拥有该村户籍的村民就享有两种形式的股金赠送，分别是1万元的土地股和4万元的资产股。“1万元的土地股每年定期返红利1000元，4万元的资产股每万元返红利的额度为2007年返500元，往后的年份每年红利增加100元。所以拿今年来举例，只要户籍符合要求的村民，即使一年没去工作，年底也能拿到4200元。”